北京大學孔子學院專家訪談拾貝——跨文化視域中的孔子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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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文化視域中的孔子學院

——專訪北京大學教育學院陳洪捷教授

在「漢語熱」撲面而來的當下,孔院研究悄然興起。

中西合璧、深入考鏡。

北京大學漢語國際推廣工作辦公室特邀在漢語國際化教育、跨文化研究領域造詣深厚的專家學者,以學術的視角解讀孔院的存在並對孔院發展指引路徑。

專家簡介:

陳洪捷: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

1983年畢業於北京大學西語系德國語言文學專業,1998年在北京大學獲教育學博士學位。

兼任中國博士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學教育評論》主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學科評議組成員,歐美同學會德奧分會副會長等。

陳洪捷在發言

(一)交流·適應與融入世界

跨文化交流對一個國家的軟實力提升意義重大,對於個人的意義更是不容小覷,能否結合自身的成長曆程,談一談您對於跨文化交流意義的理解?

正如你所說,這一問題可以從國家與個人兩個層面來考慮。

從個人層面來說,我是學外語出身的,也曾在德國留學,後來有相當一部分時間從事德國的教育研究,也有在德國研究中心、中德高研院的工作經歷。

所以,和德國人打交道成為了我整個職業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部分,跨文化交流也是我本人職業生涯中不可迴避的話題。

改革開放初,我們最早去德國的時候,還沒有提出「跨文化」這個概念,只是說我們該如何適應國外的生活環境。

因為當時國外的起點比較高,我們的起點還比較低,所以我們還是秉持虛心的做學生的態度。

首先是學習、理解對方,拿來國外的東西,再去適應所在的國家、文化與環境——這是我們最基本的一個出發點。

但是在交往過程中,我們發現,這不僅僅是一種適應。

因為當你去到國外後,會代表另一種文化,他們也會站在另一種角度來看你。

也就是說,儘管我們最初還沒有正式提出「跨文化」這一概念,但是跨文化問題已經出現了。

後來通過各種合作交流,我們逐漸認識到跨文化對個人而言確實是一種能力,而且是在全球化背景之下愈發重要的一種能力。

那麼,什麼是跨文化能力呢?首先是理解外文化的能力,是對外國人的行為處事、價值體系等進行理解的能力。

通過理解別人的文化,形成一個參照系,才能反觀並且認知自己的文化。

只有身臨其境去看看別人怎麼做,你才會開始比較與反思。

如果沒有對兩國文化基本的理解以及對不同文化之間差異的認知,那麼跨文化交流就無從談起。

在理解了之後,雙方才能溝通。

否則「你說你的、他說他的」,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交流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溝通,而溝通的前提就是能夠理解雙方。

一個具備跨文化能力的人,一定是對本文化和外文化有比較深的理解與反思的人,能夠在了解國外文化的過程中也反思自己,並且洞悉其中的差異所在。

我們也可以從反面看,什麼是不具備跨文化能力的表現。

第一種表現是,不能夠理解外國的文化,認定只有自己的好,按照自己的文化標準去否定對方。

第二種表現是,覺得國外什麼都是好的,主觀上想要把自己的文化拋棄掉(但實際上是拋棄不了的)。

上述兩種都是一邊倒的情況。

我們要理解雙方的文化,這種理解不是簡單的排斥或接受,而是基於反思之上的理解,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的循序漸進的認知過程。

只拿一方的尺度來衡量文化是很危險的,好比說:「月亮只有中國的圓」或「只有外國的圓」,這都是不具備跨文化能力的表現。

那麼什麼是跨文化?跨文化必須要有兩種不同的文化,這是大前提。

我們不僅要了解對方的文化,還要保護自己的文化,如此才能夠得到對方的尊重與認可,從而繼續溝通。

理解不應以犧牲任何一方的文化為代價。

如果這個大前提不存在,只有單一的文化,我們根本無法實現跨文化,而只是在適應或排斥異文化。

當你在對方的文化里得到某種承認與尊重之後,彼此將更容易達成共識。

在知道了中國這樣做、德國那樣做之後,我們必須要找到一種新的能夠包容兩者的做法,否則的話,百分之百用中國的方法或百分之百用德國的方法都是行不通的。

所以說,理解不應以犧牲任何一方為代價。

理解的更高境界是做事,在理解的同時能夠在所在文化的規則中做事情。

比如,你拿中國的規則去德國說給人家聽,人家不一定認可你。

或者德國人跑到中國來只說德國的規則,也是一樣的。

這樣都達不到溝通的目的。

真正的跨文化溝通在於理解,更在於做事情,並且能夠在行為上體現出來。

再上升到國家層面,其實道理是一樣的。

國與國之間、文化與文化之間的交流,都需要充分了解對方並且尊重對方,沒有誰好誰壞一說。

跨文化,無論是在個人層面還是國家層面,都要建立在雙方互相了解、熟悉、尊重的前提上,然後可以按照既考慮自己也考慮別人的規則與價值觀來行事。

(二)發聲·讓世界了解中國

作為德國文化研究資深學者,您如何看待孔子學院在中外跨文化交流中所扮演的角色?

隨著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綜合國力、文化影響力方面的提升,我們從最開始抱著學習與適應的態度,到日漸希望能夠向世界發出自己的聲音,讓別人更了解中國。

自然地,一些文化交流機構應運而生,或者由政府出資,或者與國外合作建立。

我們通過這種媒介推廣中華文化,樹立國家形象。

所以,可以肯定的說,孔子學院作為中國政府設立在海外的漢語教學與文化交流機構,是非常成功和有價值的。

但是,我們也要綜合的考慮問題。

伴隨著海外各界對孔子學院關注度的提升,部分新聞媒體出現了對孔子學院有一定政治傾向的誤讀或不實報導,產生一些負面的聲音。

這些聲音來自哪裡呢?首先可能是政治或意識形態層面的。

當國與國之間交流到一定程度,合作背後的競爭與戒備的心理自然會出現。

國外會有人質疑設立孔子學院的政治初衷。

他們認為孔院應是客觀中立的機構,而不應該被定義為政府宣傳的手段,因此會不認可我們由政府出資設立的孔子學院。

所以,孔院定位中的「去政治化」就尤為重要了。

另一方面,從跨文化交際能力的角度來說,不論中方還是外方,如果跨文化交際的能力都比較強,那麼很多問題與矛盾就可以被避免或是化解。

大家的目標都很清楚,所以如果能解決問題、實現目標,那就是做成了,否則就是中斷了。

對於孔子學院而言,推介中國文化的目標是確定的,但具體到實處,用什麼方法、途徑、策略來實現目標?是側重於語言培訓,還是側重於文化交流?我想,對於漢辦而言,這幾者兼有;而落實到每個孔院,在執行過程中就可能出現理解上的不一致。

而此時,如果某些孔院做的不好,就會造成負面效果和消極影響。

出訪柏林自由大學孔子學院

結合您的學術背景與研究方向,您對於「中文語境下的德文學習」和「德文語境下的中文學習」之間的異同之處,有著怎樣的獨特體會?

談及具體的語言學習,在所在國學習所在國的語言,當然是最理想的狀態。

但是由於各種條件的限制,我們不可能都去所在國學所在國的語言,只能在中國學德語或在德國學漢語,因而在本國學外語成為了更普遍的現象。

國外的語言教學和國內的語言教學存在一定差異。

國外主要以實用為目的,而國內則重視從語法、理論角度來解剖、掌握語言。

這有一定的合理原因。

比如,對德國人而言,學習法語、西班牙語等外語,遠不如學習漢語難;而且德國與法國、西班牙等國家地理位置差異較小,使得到國外學外語更為容易。

也就是說德國人學習法語、西班牙語等外語客觀存在的障礙是比較小的,因此更重視實用層面的教學也可以理解。

總的來說,兩國在進行外語教學的時候,的確應該互相借鑑對方的教學方法,綜合考慮實用與理論兩方面的教學。

十年來孔子學院在全球的文化推介工作取得了不少成果,也仍然面臨著不少困難,對於它在跨文化交流方面的未來發展和思路創新,您有何提議或者展望?

孔子學院的核心工作就是漢語教學和文化推介。

在對外漢語教學方面,我們自身的研究水平還有待提高。

畢竟這方面實踐的時間不長,孔子學院從初建到現在也就12年,比起歌德學院60多年的發展,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如何將漢語教學解剖透、研究透,將其設計得更易於讓別人來學習,是孔子學院對外漢語教學中的現實問題。

孔子學院肩負著漢語推廣的工作,也肩負著研發、推廣教學操作方法的工作,這些工作都是很有價值的。

同時,必須要意識到的是,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和綜合國力的全面提升,在跨文化視域下,我們已經從過去了解別人的角色,轉變成讓世界了解我們的角色。

這又引發了新的思考,即我們要講什麼樣的中國故事,用什麼方法、什麼視角講好中國故事。

需要指出的是,對外漢語教學並不是簡單地以填鴨式教學的方式把漢語教給一個一點也不了解這門語言的人,而是更多的意味著一種跨文化背景的教學。

因此,我們不能夠忽視受眾人群固有的文化生態。

如果我們能以跨文化的視野對不同國家的民眾進行區分,採取不同的教學與交流方式,這將達到跨文化交際的最佳效果。

(三)傳承·培養跨文化人才

在培養跨文化交流人才的過程中,您最為看重的是哪些能力的鍛鍊?

托馬斯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德國跨文化領域的專家。

這位老先生在90年代初到中國來做跨文化工作。

我受邀作為觀察員參與了他的整個的工作。

通過參與觀察,我了解到德國從90年代開始就很強調具有實用性的跨文化能力的訓練(training)。

德國的企業在來中國之前,首先會給高管們進行一個跨文化訓練:請專家來講中國的文化,少則持續三天,多則一星期。

德國有多家企業是專門做跨文化訓練與異文化的教學工作的,就連德國外交部也在做這些工作。

這種訓練實際上是在國外銷售產品、實現目標必備的重要環節。

而我們在90年代時還不怎麼重視跨文化訓練。

過去,我們是接受者,接受外國的產品、企業和文化。

但現在我們要走出去時才發現如果不了解人家的文化,那就會吃大虧。

因此我們也漸漸意識到進行跨文化訓練的必要性。

目前這種訓練還沒有形成大規模的市場,但意識已經有了。

比如,我們和德國合作,需要邀請德國的專家來為我們設計培訓課程。

跨文化交際能力非常重要,在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作為一個要和國際接軌、要在世界舞台上發聲的國家,我們的跨文化能力急需提升。

試想,倘若我們走出去的管理者都受過相應的跨文化訓練,對所在國文化有所了解,那麼他的行為舉止就會有所不同,開展海外工作就會更順利,對樹立良好的中國形象也會起到更積極的作用。

常規的跨文化培訓通常包含兩方面內容。

一方面是基礎人才培養。

目前我國對國際人才的培養已經很重視,每年出國交流的各種人員數以萬計。

另一方面就是在崗培訓項目。

比如,中國銀行要在法蘭克福開分行,就需要針對當地的情況做相應的培訓,這樣就會增強管理者的跨文化能力。

當然,跨文化能力不是通過一門課、一本書能夠快速培養的,而是要通過更多的歷練。

培訓只是入門,是一個平台。

那麼,跨文化訓練的第一步是什麼?托馬斯老先生認為是文化差異敏感性,也就是說對外文化與本有文化之間差異的高度敏感與認知。

比如,德國人給奔馳車投放廣告時,就充分考慮到文化的差異,給中國的和德國的不一樣,給德國的和給英國的也不一樣,在每個國家投放的廣告都順應了當地的文化潮流與審美取向,因此就吸引了不同國家的消費者來買他們的產品。

這就是跨文化培訓的成功範例,值得我們去借鑑與學習。

跨文化訓練是孔子學院在海外健康發展的重要能力體現,在這方面上,無論是人員培訓還是平台建設,都需要進一步提高與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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