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楊：取悅他人，不如堅持自我

2017年8月31日，在第13屆全運會男子400米的自由式決賽上，孫楊以3分41秒94的成績奪冠，贏得了他個人游泳生涯的第100塊金牌。

在比賽將近4分鐘的時間裡，游泳館內播放著孫楊最喜愛的歌曲——「五月天」的《倔強》，那是對這位3枚奧運會金牌、9枚世錦賽金牌獲得者的敬意。

世上大約有兩種人，一種像水蜜糖，外皮薄，內核硬而甜；一種像椰子，外殼堅硬裡面敏感似流水。

孫楊可能更傾向於後一種。

採訪孫楊之前，我看了很多有關他的報導。

從17歲年登上北京奧運會游泳決賽的賽場到如今中國「泳壇的擔當」，他硬朗的外表下，那顆敏感的心也在逐漸強大。

誰都知道，越長大越辛苦，何況是背負著國家榮譽和數億期待目光的他。

他開始不想自己不擅長的東西，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游泳訓練和自己喜歡的事情上。

這時候的孫楊才開始褪去耀眼的「天才少年」光環，活得更像是一個人，一個真正的26歲熱血大男孩兒。

我們的採訪原本約在了7月布達佩斯游泳世錦賽之後，但因他又趕去香港為全運會做密集訓練準備，時間拖到了秋天。

可以想像，他26歲的人生如此反覆了多少次，比賽、訓練、比賽、再訓練。

採訪那天，他從天台的樓梯上往下走，光從身後照過來，只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挺拔修長。

一轉瞬，這個面容清秀的大男孩就走到了我身邊，他邊走邊摘下耳機，露出招牌式的靦腆微笑，就像你曾認識的某個陽光少年。

這一刻，我拋開了所有採訪前對他的預設，把冠軍、天才、奮鬥史、叛逆這些標籤統統拿掉，只想把一個跟我們成長軌跡有些不同、人生閱歷頗有差異的游泳大男孩長大的故事，講給你聽。

沉甸甸的「王冠」

西方有句諺語,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

17歲嶄露頭角，19歲戰績卓著，成為賽場上的奪金利器，年輕的孫楊早早舉起了成功的獎盃。

2012年倫敦奧運會，孫楊憑藉400米自由式和1500米自由式的驚人表現，一人獨得兩金，創造了中國男子游泳新的歷史，也讓世界認識了這個年僅21歲的中國男孩。

世界各大報紙紛紛發表評論：「孫楊，來自東方不可爭議的神奇。

」美國泳壇名宿「飛魚」菲爾普斯曾經評論孫楊：「他的表現讓我震驚，他統治了他的領域。

」

這之後，他成為了「風頭無兩」的國民偶像，連他的￣へ￣表情包都收進了輸入法，還得了個外號——「孫萌萌」。

一下子成為了焦點，孫楊有些不適應，他只知道一心拿到自己作為運動員從小就夢寐以求的「冠軍」，卻不知道，這背後還有成為聚焦燈的宿命。

他在倫敦奧運會後做客魯豫節目的時談起自己的「年少成名史」，一度淚目。

「大家都說我是天才，很幸運，可沒有人會知道，我這一路走過來會有多辛苦，我真的付出太多太多。

」

那時21歲的孫楊可能還不知道，接下來他的人生還要面對更多的考驗。

2013年孫楊因與教練溝通不暢，他被指責缺席訓練，這之後還有一系列關於他的「負面」新聞。

更多的媒體開始用「年少輕狂」、「任性」來形容他。

雪上加霜的是，因為2014年1月的甲溝炎手術，孫楊三個月沒有下水，更沒有參加訓練。

於一個游泳運動員來說，40天沒下水，就相當於4年沒有游泳。

人們都覺得，這個天才沒落了。

這期間的他只能躲在房間裡，看著別人訓練。

等到能夠回到訓練場上時，他的身材已經大走樣。

而他的體測評分只有8分，14分是及格線。

肩有舊傷、有心臟病不適宜游1500米、體重瘋漲……孫楊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我還能回到以前的狀態嗎？

「不到迫不得已、萬不得已，我不會放棄。

」孫楊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

他要咬牙撐過去。

平均每天游16公里，堅持高強度的陸上訓練。

短短兩個月，他又重回賽場。

世上有一些東西，是你自己支配不了的，比如運氣和機會，輿論和毀譽，那就不去管它們，順其自然吧。

世上有一些東西，是你自己可以支配的，比如興趣和志向，處世和心態，那就在這些方面好好地努力，至於努力的結果是什麼，也順其自然吧。

人最怕的是好不容易提起了一口氣，全力以赴的時候，又出現了那則看似輕如鴻毛，實則沉重如山的「致命一擊」。

「心臟藥物」事件爆發後，大白楊不吃飯不睡覺不訓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窗簾都拉上，憋在宿舍里一直都看著網上是怎麼評論他的。

直到第3天才從房間走出。

他帶著帽子就怕被別人認出來。

等到所有人都訓練完了才去訓練場，吃飯也是等所有人吃完了才吃。

這一次，他很認真地對教練說：「教練，我想退役。

我不想練了，我真不想練了。

」

但他最後還是走出來了。

官方也為他的「清白」做了證明。

寒冬臘月跳進泳池他不怕，每天訓練到手指麻痹他不怕，全身上下沒一處不是傷他也不怕。

但現在，面對這麼多非議和質疑，他真的累了。

這一次，長期支持他的父母親人、兒時信賴的教練夥伴沒有誰能真正幫他度過難關，能不過邁過這道坎，全部在於他自己。

有時候，人的成長也許就在一瞬間。

我無法想像那段日子內心敏感要強的他是如何度過的，是煎熬、痛苦、抑或是麻木、絕望，這些對於20多歲的他都過於沉重了。

但我知道，在官方為他的「清白」證明之前，他已經完成了和自己內心的和解，學會了與外界的共處，他走出來了，激發他的也許正是運動員身上的那種拼搏的精神。

有時候，人的成長也許就在一瞬間。

在學會鼓起勇氣承擔責任的那一刻，孫楊才是真的成長了。

「他有一個最堅實的三人團隊」

一次錄製採訪，節目編導去機場接孫楊，路上告訴他：「很抱歉，我們前期採訪很重要，所以要提前跟你溝通，還要寫一個2萬字左右的文案。

」

這時孫揚很緊張地問：「誰寫？你寫還是我寫？」孫楊以為要讓自己寫2萬字，忐忑得不行。

在場的人都笑了。

很多人說孫楊一路走來被父母、教練保護得很好，所以性格單純、耿直，做事情說話不會繞彎。

問他怎麼看待這種說法，孫楊笑笑說：「我是一個運動員，運動員大多比較簡單、真性情吧。

這對於運動員來說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因為競技體育是很殘酷的，在我看來，真性情也是一種自我鼓勵，刺激自己更加努力，能激發更強大的自己。

」

孫楊生長在一個體育世家，父親曾是浙江省體隊的排球運動員，母親也曾是一名排球好手。

從上幼兒園開始，孫楊的個頭就比別人大一些，一次意外的機會孫楊接觸到游泳，並表現出了過人的天賦，被選拔到了杭州陳經綸體校進行專業的訓練。

「開始真沒有覺得特別喜歡這項運動，訓練了一段日子後，漸漸找到了感覺，就一猛子扎進去了。

」

對於教育，母親曾說：「在生活上我對孫楊可以很寬容，無微不至的照顧，但在學習、訓練上。

會對他特別嚴格。

因為我當初也經歷過這些。

覺得這是一個運動員必經的過程。

」

面對用心良苦的母親，孫楊曾經抱怨過：「媽媽，為什麼你老表揚表姐、表妹，卻很少表揚我？」母親一把摟過他說：「因為媽媽不能常常陪在你身邊，每次見你都想你變得更好！」

很多年後，孫楊母親對自己當初對孫楊的嚴厲很愧疚，但她已經用自己的方式把所有的愛傾注給了這個孩子。

每一次，孫楊在經歷艱辛的訓練和人生的低谷時，母親都會鼓勵他。

我知道你走到現在很辛苦。

但你要知道，還有許多運動員也經歷了傷痛、失落和質疑，但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沒能實現夢想，你很幸運，付出了，也實現了自己夢想。

無論如何，我們都支持你。

也許這就是母親從一個退役運動員角度說出的肺腑之言。

如今，每次大型比賽結束後，孫楊都會爭取出一些時間回杭州陪陪家人，在他心裡，爸爸媽媽和他，是一個堅實不摧的三人小團隊。

而如今父母對孫楊的心愿就是希望他勇敢地做自己，成熟地為自己的人生做出每一個選擇。

從取悅他人，到追逐自己的夢想

不記得是哪裡看到過一段話：「活到一定的年齡，我已經厭倦那種永遠深刻的靈魂，它是狹窄的無底洞，裡面沒有光亮，沒有新鮮的空氣，也沒有玩笑和遊戲。

博大的深刻不避膚淺。

走出深刻，這也是一種智慧。

」

孫楊還是愛哭。

輸了也哭，贏了也哭。

2017布達佩斯世錦賽游泳比賽他在拿到了男子200米、400米自由式的雙料冠軍後，又向男子800米自由式發起挑戰。

最終因連日來的體力透支，拿到了第五名。

800米自由式決賽後，孫楊累癱在泳池邊，抱著記者痛哭。

看到這一幕，我有些心疼他，不僅僅是因為作為中國「泳壇第一人」，他背負的沉重責任和擔當，而是在這一瞬間，身為普通觀眾的我，猛然察覺到他的孤獨。

比賽那麼激烈，他想用盡全力撐住，撐住信任、期待和榮譽。

他的努力是為了守住中國泳壇的尊嚴和自信，這是他所處之位而要肩負的責任感，現在的孫楊作為中國游泳隊隊長，提及最多的是幫助中國游泳隊提高整體實力，他鼓勵年輕隊友、與他們協同作戰接力，給游泳隊帶來了極大的感染力和士氣。

世錦賽800米自由式比賽結束後，深夜才回到酒店的孫楊，看到了舉著條幅和禮物的粉絲們。

奪冠時他們沒有出現，但今天卻都來了。

孫楊在微博里寫道：「有些失落的夜晚，但我還有天使和彩虹。

」

採訪的最後我問孫楊「如果可以讓你坐著時光機你回到過去的一段日子，你會選擇什麼時候，為什麼？」

孫楊認真地想了想說：「我希望可以回到小時候在陳經綸游泳館和小夥伴們一起游泳的日子吧。

這種可以無憂無慮游泳的日子真好！沒有訓練和比賽的壓力，做最開心的自己。

」

聽到這個答案，我笑了。

眼前的孫楊眼裡透著晶瑩的光芒，在回憶往事中閃閃發亮。

孫楊是真的熱愛游泳，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說就像布達佩斯世錦賽的標語，Water is my DNA，游泳已經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他已是人類史上唯一達成200-1500米自由式世界冠軍全滿貫的運動員，金牌總數在世界泳壇現役運動員中排名第一，被NBC稱作歷史上最偉大的自由式選手，但他對自己未來的比賽仍保有熱情，2020年的東京奧運會就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就像他最喜歡的五月天的《倔強》裡面唱的：「逆風的方向，更適合飛翔，我不怕千萬人阻擋，只怕自己投降。

」

佩索阿在《阿童尼花園裡的玫瑰》里寫道：「讓我們把一生當做一天，像他們一樣，薩迪亞，渾然不知，我們活過的剎那，前後皆是暗夜。

」

如果命運本身是一場茫茫大雪的話，孫楊這二十六年的人生，經歷了很多人半輩子也沒有遇過的「豐富」，也算是把這場雪下「透」了吧。

願他可以一直清涼、真純，用自己的方式變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