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七十列傳·范睢蔡澤列傳 - 中華古詩文古書籍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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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謂王稽曰:“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 ... 穰侯相,三人者更將,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
... 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豈慕不遇世死乎?
七十列傳·范睢蔡澤列傳作者:司馬遷范睢者,魏人也,字叔。
遊說諸侯,欲事魏王,家貧無以自資,乃先事魏中大夫須賈。
須賈為魏昭王使於齊,范睢從。
留數月,未得報。
齊襄王聞睢辯口,乃使人賜睢金十斤及牛酒,睢辭謝不敢受。
須賈知之,大怒,以為睢持魏國陰事告齊,故得此饋,令睢受其牛酒,還其金。
既歸,心怒睢,以告魏相。
魏相,魏之諸公子,曰魏齊。
魏齊大怒,使舍人笞擊睢,折脅摺齒。
睢詳死,即卷以簀,置廁中。
賓客飲者醉,更溺睢,故僇辱以懲後,令無妄言者。
睢從簀中謂守者曰:“公能出我,我必厚謝公。
”守者乃請出棄簀中死人。
魏齊醉,曰:“可矣。
”范睢得出。
後魏齊悔,復召求之。
魏人鄭安平聞之,乃遂操范睢亡,伏匿,更名姓曰張祿。
當此時,秦昭王使謁者王稽於魏。
鄭安平詐為卒,侍王稽。
王稽問:“魏有賢人可與俱西遊者乎?”鄭安平曰:“臣里中有張祿先生,欲見君,言天下事。
其人有仇,不敢晝見。
”王稽曰:“夜與俱來。
”鄭安平夜與張祿見王稽。
語未究,王稽知范睢賢,謂曰:“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
”與私約而去。
王稽辭魏去,過載范睢入秦。
至湖,望見車騎從西來。
范睢曰:“彼來者為誰?”王稽曰:“秦相穰侯東行縣邑。
”范睢曰:“吾聞穰侯專秦權,惡內諸侯客,此恐辱我,我寧且匿車中。
”有頃,穰侯果至,勞王稽,因立車而語曰:“關東有何變?”曰:“無有。
”又謂王稽曰:“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無益,徒亂人國耳。
”王稽曰:“不敢。
”即別去。
范睢曰:“吾聞穰侯智士也,其見事遲,鄉者疑車中有人,忘索之。
”於是范睢下車走,曰:“此必悔之。
”行十餘里,果使騎還索車中,無客,乃已。
王稽遂與范睢入鹹陽。
已報使,因言曰:“魏有張祿先生,天下辯士也。
曰‘秦王之國危於累卵,得臣則安。
然不可以書傳也’。
臣故載來。
”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
待命歲餘。
當是時,昭王已立三十六年。
南拔楚之鄢郢,楚懷王幽死於秦。
秦東破齊。
湣王嘗稱帝,後去之。
數困三晉。
厭天下辯士,無所信。
穰侯,華陽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涇陽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
穰侯相,三人者更將,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
及穰侯為秦將,且欲越韓、魏而伐齊綱壽,欲以廣其陶封。
范睢乃上書曰:臣聞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祿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眾者其官大。
故無能者不敢當職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隱。
使以臣之言為可,原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為不可,久留臣無為也。
語曰:“庸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而刑必斷於有罪。
”今臣之胸不足以當椹質,而要不足以待斧鉞,豈敢以疑事嘗試於王哉!雖以臣為賤人而輕辱,獨不重任臣者之無反覆於王邪?且臣聞周有砥砨,宋有結綠,梁有縣藜,楚有和朴,此四寶者,土之所生,良工之所失也,而為天下名器。
然則聖王之所棄者,獨不足以厚國家乎?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
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為其割榮也。
良醫知病人之死生,而聖主明於成敗之事,利則行之,害則舍之,疑則少嘗之,雖舜禹復生,弗能改已。
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
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賤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原得少賜游觀之間,望見顏色。
一語無效,請伏斧質。
於是秦昭王大說,乃謝王稽,使以傳車召范睢。
於是范睢乃得見於離宮,詳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
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繆為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后、穰侯耳。
”欲以感怒昭王。
昭王至,聞其與宦者爭言,遂延迎,謝曰:“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會義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請太后;今義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
竊閔然不敏,敬執賓主之禮。
”范睢辭讓。
是日觀范睢之見者,群臣莫不洒然變色易容者。
秦王屏左右,宮中虛無人。
秦王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
”有間,秦王復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
”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睢曰:“非敢然也。
臣聞昔者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於渭濱耳。
若是者,交疏也。
已說而立為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
故文王遂收功於呂尚而卒王天下。
鄉使文王疏呂尚而不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德,而文武無與成其王業也。
今臣羈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原陳者皆匡君之事,處人骨肉之間,原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
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
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
臣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不敢避也。
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為臣患,亡不足以為臣憂,漆身為厲被發為狂不足以為臣恥。
且以五帝之聖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賢焉而死,烏獲、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荊、孟賁、王慶忌、夏育之勇焉而死。
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
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於秦,此臣之所大原也,臣又何患哉!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夜行晝伏,至於陵水,無以餬其口,行蒲伏,稽首肉袒,鼓腹吹篪,乞食於吳市,卒興吳國,闔閭為伯。
使臣得盡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終身不復見,是臣之說行也,臣又何憂?箕子、接輿漆身為厲,被發為狂,無益於主。
假使臣得同行於箕子,可以有補於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有何恥?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之盡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莫肯鄉秦耳。
足下上畏太后之嚴,下惑於奸臣之態,居深宮之中,不離阿保之手,終身迷惑,無與昭奸。
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
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
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賢於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辟遠,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於此,是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
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
先生柰何而言若是!事無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原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
”范睢拜,秦王亦再拜范睢曰:“大王之國,四塞以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帶涇、渭,右隴、蜀,左關、阪,奮擊百萬,戰車千乘,利則出攻,不利則入守,此王者之地也。
民怯於私鬥而勇於公戰,此王者之民也。
王並此二者而有之。
夫以秦卒之勇,車騎之眾,以治諸侯,譬若施韓盧而搏蹇兔也,霸王之業可致也,而群臣莫當其位。
至今閉關十五年,不敢窺兵於山東者,是穰侯為秦謀不忠,而大王之計有所失也。
”秦王跽曰:“寡人原聞失計。
”然左右多竊聽者,范睢恐,未敢言內,先言外事,以觀秦王之俯仰。
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綱壽,非計也。
少出師則不足以傷齊,多出師則害於秦。
臣意王之計,欲少出師而悉韓、魏之兵也,則不義矣。
今見與國之不親也,越人之國而攻,可乎?其於計疏矣。
且昔齊湣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闢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也。
諸侯見齊之罷弊,君臣之不和也,興兵而伐齊,大破之。
士辱兵頓,皆咎其王,曰:‘誰為此計者乎?’王曰:‘文子為之。
’大臣作亂,文子出走。
攻齊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
此所謂借賊兵而齎盜糧者也。
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
今釋此而遠攻,不亦繆乎!且昔者中山之國地方五百里,趙獨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
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其欲霸,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
楚彊則附趙,趙彊則附楚,楚、趙皆附,齊必懼矣。
齊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
齊附而韓、魏因可虜也。
”昭王曰:“吾欲親魏久矣,而魏多變之國也,寡人不能親。
請問親魏柰何?”對曰:“王卑詞重幣以事之;不可,則割地而賂之;不可,因舉兵而伐之。
”王曰:“寡人敬聞命矣。
”乃拜范睢為客卿,謀兵事。
卒聽范睢謀,使五大夫綰伐魏,拔懷。
後二歲,拔邢丘。
客卿范睢復說昭王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
秦之有韓也,譬如木之有蠹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
天下無變則已,天下有變,其為秦患者孰大於韓乎?王不如收韓。
”昭王曰:“吾固欲收韓,韓不聽,為之柰何?”對曰:“韓安得無聽乎?王下兵而攻滎陽,則鞏、成皋之道不通;北斷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師不下。
王一興兵而攻滎陽,則其國斷而為三。
夫韓見必亡,安得不聽乎?若韓聽,而霸事因可慮矣。
”王曰:“善。
”且欲發使於韓。
范睢日益親,復說用數年矣,因請間說曰:“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田文,不聞其有王也;聞秦之有太后、穰侯、華陽、高陵、涇陽,不聞其有王也。
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
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華陽、涇陽等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
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
為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也。
然則權安得不傾,令安得從王出乎?臣聞善治國者,乃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
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制於諸侯,剖符於天下,政適伐國,莫敢不聽。
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國弊御於諸侯;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
詩曰‘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
崔杼、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縣之於廟梁,宿昔而死。
李兌管趙,囚主父於沙丘,百日而餓死。
今臣聞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華陽、涇陽佐之,卒無秦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也。
且夫三代所以亡國者,君專授政,縱酒馳騁弋獵,不聽政事。
其所授者,妒賢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為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
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下及王左右,無非相國之人者。
見王獨立於朝,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
”昭王聞之大懼,曰:“善。
”於是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
秦王乃拜范睢為相。
收穰侯之印,使歸陶,因使縣官給車牛以徙,千乘有餘。
到關,關閱其寶器,寶器珍怪多於王室。
秦封范睢以應,號為應侯。
當是時,秦昭王四十一年也。
范睢既相秦,秦號曰張祿,而魏不知,以為范睢已死久矣。
魏聞秦且東伐韓、魏,魏使須賈於秦。
范睢聞之,為微行,敝衣間步之邸,見須賈。
須賈見之而驚曰:“范叔固無恙乎!”范睢曰:“然。
”須賈笑曰:“范叔有說於秦邪?”曰:“不也。
睢前日得過於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說乎!”須賈曰:“今叔何事?”范睢曰“臣為人庸賃。
”須賈意哀之,留與坐飲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綈袍以賜之。
須賈因問曰:“秦相張君,公知之乎?吾聞幸於王,天下之事皆決於相君。
今吾事之去留在張君。
孺子豈有客習於相君者哉?”范睢曰:“主人翁習知之。
唯睢亦得謁,睢請為見君於張君。
”須賈曰:“吾馬病,車軸折,非大車駟馬,吾固不出。
”范睢曰:“原為君借大車駟馬於主人翁。
”范睢歸取大車駟馬,為須賈御之,入秦相府。
府中望見,有識者皆避匿。
須賈怪之。
至相舍門,謂須賈曰:“待我,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
”須賈待門下,持車良久,問門下曰:“范叔不出,何也?”門下曰:“無范叔。
”須賈曰:“鄉者與我載而入者。
”門下曰:“乃吾相張君也。
”須賈大驚,自知見賣,乃肉袒行,因門下人謝罪。
於是范睢盛帷帳,待者甚眾,見之。
須賈頓首言死罪,曰:“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賈不敢復讀天下之書,不敢復與天下之事。
賈有湯鑊之罪,請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范睢曰:“汝罪有幾?”曰:“擢賈之發以續賈之罪,尚未足。
”范睢曰:“汝罪有三耳。
昔者楚昭王時而申包胥為楚卻吳軍,楚王封之以荊五千戶,包胥辭不受,為丘墓之寄於荊也。
今睢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睢為有外心於齊而惡睢於魏齊,公之罪一也。
當魏齊辱我於廁中,公不止,罪二也。
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
然公之所以得無死者,以綈袍戀戀,有故人之意,故釋公。
”乃謝罷。
入言之昭王,罷歸須賈。
須賈辭於范睢,范睢大供具,盡請諸侯使,與坐堂上,食飲甚設。
而坐須賈於堂下,置豆其前,令兩黥徒夾而馬食之。
數曰:“為我告魏王,急持魏齊頭來!不然者,我且屠大梁。
”須賈歸,以告魏齊。
魏齊恐,亡走趙。
匿平原君所。
范睢既相,王稽謂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柰何者亦三。
宮車一日晏駕,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
君卒然捐館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
使臣卒然填溝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
宮車一日晏駕,君雖恨於臣,無可柰何。
君卒然捐館舍,君雖恨於臣,亦無可柰何。
使臣卒然填溝壑,君雖恨於臣,亦無可柰何。
”范睢不懌,乃入言於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內臣於函谷關;非大王之賢聖,莫能貴臣。
今臣官至於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於謁者,非其內臣之意也。
”昭王召王稽,拜為河東守,三歲不上計。
又任鄭安平,昭王以為將軍。
范睢於是散家財物,盡以報所嘗困戹者。
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
范睢相秦二年,秦昭王之四十二年,東伐韓少曲、高平,拔之。
秦昭王聞魏齊在平原君所,欲為范睢必報其仇,乃詳為好書遺平原君曰;“寡人聞君之高義,原與君為布衣之友,君幸過寡人,寡人原與君為十日之飲。
”平原君畏秦,且以為然,而入秦見昭王。
昭王與平原君飲數日,昭王謂平原君曰:“昔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
范君之仇在君之家,原使人歸取其頭來;不然,吾不出君於關。
”平原君曰:“貴而為交者,為賤也;富而為交者,為貧也。
夫魏齊者,勝之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臣所。
”昭王乃遺趙王書曰:“王之弟在秦,范君之仇魏齊在平原君之家。
王使人疾持其頭來;不然,吾舉兵而伐趙,又不出王之弟於關。
”趙孝成王乃發卒圍平原君家,急,魏齊夜亡出,見趙相虞卿。
虞卿度趙王終不可說,乃解其相印,與魏齊亡,間行,念諸侯莫可以急抵者,乃復走大梁,欲因信陵君以走楚。
信陵君聞之,畏秦,猶豫未肯見,曰:“虞卿何如人也?”時侯嬴在旁,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
夫虞卿躡屩檐簦,一見趙王,賜白璧一雙,黃金百鎰;再見,拜為上卿;三見,卒受相印,封萬戶侯。
當此之時,天下爭知之。
夫魏齊窮困過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祿之尊,解相印,捐萬戶侯而間行。
急士之窮而歸公子,公子曰‘何如人’。
人固不易知,知人亦未易也!”信陵君大慚,駕如野迎之。
魏齊聞信陵君之初難見之,怒而自剄。
趙王聞之,卒取其頭予秦。
秦昭王乃出平原君歸趙。
昭王四十三年,秦攻韓汾陘,拔之,因城河上廣武。
後五年,昭王用應侯謀,縱反間賣趙,趙以其故,令馬服子代廉頗將。
秦大破趙於長平,遂圍邯鄲。
已而與武安君白起有隙,言而殺之。
任鄭安平,使擊趙。
鄭安平為趙所圍,急,以兵二萬人降趙。
應侯席請罪。
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
於是應侯罪當收三族。
秦昭王恐傷應侯之意,乃下令國中:“有敢言鄭安平事者,以其罪罪之。
”而加賜相國應侯食物日益厚,以順適其意。
後二歲,王稽為河東守,與諸侯通,坐法誅。
而應侯日益以不懌。
昭王臨朝嘆息,應侯進曰:“臣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今大王中朝而憂,臣敢請其罪。
”昭王曰:“吾聞楚之鐵劍利而倡優拙。
夫鐵劍利則士勇,倡優拙則思慮遠。
夫以遠思慮而御勇士,吾恐楚之圖秦也。
夫物不素具,不可以應卒,今武安君既死,而鄭安平等畔,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
”欲以激勵應侯。
應侯懼,不知所出。
蔡澤聞之,往入秦也。
蔡澤者,燕人也。
遊學乾諸侯小大甚眾,不遇。
而從唐舉相,曰:“吾聞先生相李兌,曰‘百日之內持國秉’,有之乎?”曰:“有之。
”曰:“若臣者何如?”唐舉孰視而笑曰:“先生曷鼻,巨肩,魋顏,蹙齃,膝攣。
吾聞聖人不相,殆先生乎?”蔡澤知唐舉戲之,乃曰:“富貴吾所自有,吾所不知者壽也,原聞之。
”唐舉曰:“先生之壽,從今以往者四十三歲。
”蔡澤笑謝而去,謂其御者曰:“吾持粱刺齒肥,躍馬疾驅,懷黃金之印,結紫綬於要,揖讓人主之前,食肉富貴,四十三年足矣。
”去之趙,見逐。
之韓、魏,遇奪釜鬲於塗。
聞應侯任鄭安平、王稽皆負重罪於秦,應侯內慚,蔡澤乃西入秦。
將見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應侯曰:“燕客蔡澤,天下雄俊弘辯智士也。
彼一見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
”應侯聞,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說,吾既知之,眾口之辯,吾皆摧之,是惡能困我而奪我位乎?”使人召蔡澤。
蔡澤入,則揖應。
應侯固不快,及見之,又倨,應侯因讓之曰:“子嘗宣言欲代我相秦,寧有之乎?”對曰:“然。
”應侯曰:“請聞其說。
”蔡澤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
夫人生百體堅彊,手足便利,耳目聰明而心聖智,豈非士之原與?”應侯曰:“然。
”蔡澤曰:“質仁秉義,行道施德,得志於天下,天下懷樂敬愛而尊慕之,皆原以為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應侯曰:“然。
”蔡澤復曰:“富貴顯榮,成理萬物,使各得其所;性命壽長,終其天年而不夭傷;天下繼其統,守其業,傳之無窮;名實純粹,澤流千里,世世稱之而無絕,與天地終始:豈道德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者與?”應侯曰:“然。
”蔡澤曰:“若夫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其卒然亦可原與?”應侯知蔡澤之欲困己以說,復謬曰:“何為不可?夫公孫鞅之事孝公也,極身無貳慮,盡公而不顧私;設刀鋸以禁奸邪,信賞罰以致治;披腹心,示情素,蒙怨咎,欺舊友,奪魏公子卬,安秦社稷,利百姓,卒為秦禽將破敵,攘地千里。
吳起之事悼王也,使私不得害公,讒不得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不為危易行,行義不辟難,然為霸主強國,不辭禍凶。
大夫種之事越王也,主雖困辱,悉忠而不解,主雖絕亡,盡能而弗離,成功而弗矜,貴富而不驕怠。
若此三子者,固義之至也,忠之節也。
是故君子以義死難,視死如歸;生而辱不如死而榮。
士固有殺身以成名,雖義之所在,雖死無所恨。
何為不可哉?”蔡澤曰:“主聖臣賢,天下之盛福也;君明臣直,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貞,家之福也。
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吳,申生孝而晉國亂。
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國家滅亂者,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為僇辱而憐其臣子。
今商君、吳起、大夫種之為人臣,是也;其君,非也。
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豈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聖,管仲不足大也。
夫人之立功,豈不期於成全邪?身與名俱全者,上也。
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
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於是應侯稱善。
蔡澤少得間,因曰:“夫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原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聖乎?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原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商君、吳起、大夫種弗若也。
”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惇厚舊故,其賢智與有道之士為膠漆,義不倍功臣,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應侯曰:“未知何如也。
”蔡澤曰:“今主親忠臣,不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君之設智,能為主安危修政,治亂彊兵,批患折難,廣地殖穀,富國足家,彊主,尊社稷,顯宗廟,天下莫敢欺犯其主,主之威蓋震海內,功彰萬里之外,聲名光輝傳於千世,君孰與商君、吳起、大夫種?”應侯曰:“不若。
”蔡澤曰:“今主之親忠臣不忘舊故不若孝公、悼王、句踐,而君之功績愛信親幸又不若商君、吳起、大夫種,然而君之祿位貴盛,私家之富過於三子,而身不退者,恐患之甚於三子,竊為君危之。
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
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也。
進退盈縮,與時變化,聖人之常道也。
故‘國有道則仕,國無道則隱’。
聖人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不取也。
且夫翠、鵠、犀、象,其處勢非不遠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餌也。
蘇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辟辱遠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貪利不止也。
是以聖人制禮節慾,取於民有度,使之以時,用之有止,故志不溢,行不驕,常與道俱而不失,故天下承而不絕。
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至於葵丘之會,有驕矜之志,畔者九國。
吳王夫差兵無敵於天下,勇彊以輕諸侯,陵齊晉,故遂以殺身亡國。
夏育、太史噭叱呼駭三軍,然而身死於庸夫。
此皆乘至盛而不返道理,不居卑退處儉約之患也。
夫商君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賞,有罪必罰,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決裂阡陌,以靜生民之業而一其俗,勸民耕農利土,一室無二事,力田稸積,習戰陳之事,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成秦國之業。
功已成矣,而遂以車裂。
楚地方數千里,持戟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以燒夷陵,再戰南並蜀漢。
又越韓、魏而攻彊趙,北阬馬服,誅屠四十餘萬之眾,盡之於長平之下,流血成川,沸聲若雷,遂入圍邯鄲,使秦有帝業。
楚、趙天下之彊國而秦之仇敵也,自是之後,楚、趙皆懾伏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
身所服者七十餘城,功已成矣,而遂賜劍死於杜郵。
吳起為楚悼王立法,卑減大臣之威重,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一楚國之俗,禁遊客之民,精耕戰之士,南收楊越,北並陳、蔡,破橫散從,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禁朋黨以勵百姓,定楚國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諸侯。
功已成矣,而卒枝解。
大夫種為越王深謀遠計,免會稽之危,以亡為存,因辱為榮,墾草入邑,闢地殖穀,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輔句踐之賢,報夫差之讎,卒擒勁吳。
令越成霸。
功已彰而信矣,句踐終負而殺之。
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禍至於此。
此所謂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返者也。
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長為陶硃公。
君獨不觀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
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決羊腸之險,塞太行之道,又斬范、中行之塗,六國不得合從,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
如是而不退,則商君、白公、吳起、大夫種是也。
吾聞之,‘鑒於水者見面之容,鑒於人者知吉與凶’。
書曰‘成功之下,不可久處’。
四子之禍,君何居焉?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而授之,退而岩居川觀,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侯。
世世稱孤,而有許由、延陵季子之讓,喬松之壽,孰與以禍終哉?即君何居焉?忍不能自離,疑不能自決,必有四子之禍矣。
易曰‘亢龍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自返者也。
原君孰計之!”應侯曰:“善。
吾聞‘欲而不知,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失其所以有’。
先生幸教,睢敬受命。
’於是乃延入坐,為上客。
後數日,入朝,言於秦昭王曰:“客新有從山東來者曰蔡澤,其人辯士,明於三王之事,五伯之業,世俗之變,足以寄秦國之政。
臣之見人甚眾,莫及,臣不如也。
臣敢以聞。
”秦昭王召見,與語,大說之,拜為客卿。
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
昭王彊起應侯,應侯遂稱病篤。
范睢免相,昭王新說蔡澤計畫,遂拜為秦相,東收周室。
蔡澤相秦數月,人或惡之,懼誅,乃謝病歸相印,號為綱成君。
居秦十餘年,事昭王、孝文王、莊襄王。
卒事始皇帝,為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質於秦。
太史公曰:韓子稱“長袖善舞,多錢善賈”,信哉是言也!范睢、蔡澤世所謂一切辯士,然遊說諸侯至白首無所遇者,非計策之拙,所為說力少也。
及二人羈旅入秦,繼踵取卿相,垂功於天下者,固彊弱之勢異也。
然士亦有偶合,賢者多如此二子,不得盡意,豈可勝道哉!然二子不困戹,惡能激乎?應侯始困,託載而西,說行計立,貴平寵稽。
倚秦市趙,卒報魏齊。
綱成辯智,范睢招攜。
勢利傾奪,一言成蹊。
譯文范睢是魏國人,字叔。
他曾周遊列國希圖那裡的國君接受自己的主張而有所作為,但沒有成功,便回到魏國打算給魏王任職服務,可是家境貧寒又沒有辦法籌集活動資金,就先在魏國中大夫須賈門下混事。
有一次,須賈為魏昭王出使到齊國辦事,范睢也跟著去了。
他們在齊國逗留了幾個月,也沒有什麼結果。
當時齊襄王得知范睢很有口才,就派專人給范睢送去了十斤黃金以及牛肉美酒之類的禮物,但范睢一再推辭不敢接受。
須賈知道了這件事,大為惱火,認為范睢必是把魏國的秘密出賣給齊國了,所以才得到這種饋贈,於是他讓范睢收下牛肉美酒之類的食品,而把黃金送回去。
回到魏國後,須賈心裡惱怒嫉恨范睢,就把這件事報告給魏國宰相。
魏國的宰相是魏國公子之一,叫魏齊。
魏齊聽了後大怒,就命令左右近臣用板子、荊條抽打范睢,打得范睢脅折齒斷。
當時范睢假裝死去,魏齊就派人用蓆子把他卷了卷,扔在廁所里。
又讓宴飲的賓客喝醉了,輪番往范睢身上撒尿,故意污辱他藉以懲一警百,讓別人不準再亂說。
卷在席里的范睢還活著就對看守說:“您如果放走我,我日後必定重重地謝您。
”看守有意放走范睢就向魏齊請示把蓆子里的死人扔掉算了。
可巧魏齊喝得酩酊大醉,就順口答應說:“可以吧。
”范睢因而得以逃脫。
後來魏齊後悔把范睢當死人扔掉,又派人去搜尋范睢。
魏國人鄭安平聽說了這件事,於是就帶著范睢一起逃跑了,他們隱藏起來,范睢更改了姓名叫張祿。
在這個時候,秦昭王派出使臣王稽正到魏國。
鄭安平就假裝當差役,侍候王稽。
王稽問他:“魏國有賢能的人士可願跟我一起到西邊去嗎?”鄭安平回答說:“我的鄉里有位張祿先生,想求見您,談談天下大事。
不過,他有仇人,不敢白天出來。
”王稽說:“夜裡你跟他一起來好了。
”鄭安平就在夜裡帶著張祿來拜見王稽。
兩個人的話還沒談完,王稽就發現范睢是個賢才,便對他說:“先生請在三亭岡的南邊等著我。
”范睢與王稽暗中約好見面時間就離去了。
王稽辭別魏國上路後,經過三亭岡南邊時,載上范睢便很快進入了秦國國境。
車到湖邑時,遠遠望見有一隊車馬從西邊賓士而來。
范睢便問:“那邊過來的是誰?”王稽答道:“那是秦國國相穰侯去東邊巡行視察縣邑。
”范睢一聽是穰侯便說:“我聽說穰侯獨攬秦國大權,他最討厭收納各國的說客,這樣見面恐怕要侮辱我的,我寧可暫在車裡躲藏一下。
”不一會兒,穰侯果然來到,向王稽道過問候,便停下車詢問說:“關東的局勢有什麼變化?”王稽答道:“沒有。
”穰侯又對王稽說:“使臣先生該不會帶著那般說客一起來吧?這種人一點好處也沒有,只會擾亂別人的國家罷了。
”王稽趕快回答說:“臣下不敢。
”兩人隨即告別而去。
范睢對王稽說:“我聽說穰侯是個智謀之士,處理事情多有疑惑,剛才他懷疑車中藏著人,可是忘記搜查了。
”於是范睢就跳下車來奔走,說:“這件事穰侯不會甘休必定後悔沒有搜查車子。
”大約走了十幾里路,穰侯果然派騎兵追回來搜查車子,沒發現有人,這才作罷。
王稽於是與范睢進了鹹陽。
王稽向秦王報告了出使情況後,趁機進言道:“魏國有個張祿先生,此人是天下難得的能言善辯之士。
他說‘秦王的國家處境危險已到了層層堆蛋的地步,能採用我的方略便可安全。
但需面談不能用書信傳達’。
我所以把他載到秦國來。
”秦王不相信這套話,只讓范睢住在客舍,給他粗劣的飯食吃。
就這樣,范睢等待秦王接見有一年多。
當時,秦昭王已經即位三十六年了。
秦國在南面奪取了楚國的鄢、郢重鎮,楚懷王已在秦國被囚禁而死。
在東面攻破了齊國。
此前齊湣王曾經自稱東帝,不久又取消了這個帝號。
還曾多次圍攻韓、趙、魏三國,擴張了領土。
昭王武功赫赫,因而討厭那些說客,從不聽信他們。
穰侯、華陽君是昭王母親宣太后的弟弟,而涇陽君、高陵君都是昭王的同胞弟弟。
穰侯擔任國相,華陽君、涇陽君和高陵君更番擔任將軍,他們都有封賜的領地,由於宣太后庇護的緣故,他們私家的富有甚至超過了國家。
等到穰侯擔任了秦國將軍,他又要越過韓國和魏國去攻打齊國的綱壽,想藉此擴大他的陶邑封地。
為此,范睢就上書啟奏秦王說:我聽說聖明的君主推行政事,有功勞的不可以不給獎賞,有才能的不可以不授官職,勞苦大的俸祿多,功績多的爵位高,能管眾多事務的官職大。
所以沒有才能的不敢擔當官職,有才能的也不會被埋沒。
假使您認為我的話可用,希望您推行並進一步使這種主張得以實現;如果認為我的話不可用,那么長久留我在這裡也沒有意義。
俗話說:“庸碌的君主獎賞他寵愛的人而懲罰他厭惡的人;聖明的君主就不這樣,獎賞一定施給有功的人,刑罰一定判在有罪人的身上。
”如今我的胸膛耐不住鍘刀和砧板,我的腰也承受不了小斧和大斧,怎么敢用毫無根據疑惑不定的主張來試探大王呢?即使您認為我是個微賤的人而加以輕蔑,難道就不重視推薦我的人對您的擔保嗎?況且我聽說周室有砥砨,宋國有結緣,魏國有縣藜,楚國有和氏璞玉,這四件寶玉,產於土中,而著名的工匠卻誤認為是石頭,但它們終究成為天下的名貴器物。
既然如此,那么聖明君主所拋棄的人,難道就不能夠使國家強大嗎?我聽說善於中飽私囊的大夫,是從諸侯國中取利;善於使一國富足的諸侯,是從其他諸侯國中取利。
而天下有了聖明的君主那么諸侯就不得獨自豪富,這是為什麼?是因為它們會削割國家而使自我顯貴。
高明的醫生能知道病人的生死,聖明的君主能洞察國事的成敗,認為於國家有利的就實行,有害的就捨棄,有疑惑的就稍加試驗,即使舜和禹死而復生,也不能改變這種方略。
要說的至深話語,我不敢寫在書信上,一些淺露的話又不值得您一聽。
想來是我愚笨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吧?還是推薦我的人人賤言微而不值得聽信呢?如果不是這樣,我希望您賜給少許遊覽觀賞的空閒時間,讓我拜見您一次。
如果一次談話沒有效果,我請求伏罪受死刑。
讀了這封書信,秦昭王心中大喜,便向王稽表示了歉意,派他用專車去接范睢。
這樣,范睢才得以去離宮拜見秦昭王,到了宮門口,他假裝不知道是內宮的通道,就往裡走。
這時恰巧秦昭王出來,宦官發了怒,驅趕范睢,喝斥道:“大王來了!”范睢故意亂嚷著說:“秦國哪裡有王?秦國只有太后和穰侯罷了。
”他想用這些話激怒秦昭王。
昭王走過來,聽到范睢正在與宦官爭吵,便上前去迎接范睢,並向他道歉說:“我本該早就向您請教了,正遇到處理義渠事件很緊迫,我早晚都要向太后請示,現在義渠事件已經處理完畢,我才得機會向您請教。
我這個人很糊塗、不聰敏,讓我向您敬行一禮。
”范睢客氣地還了禮。
這一天凡是看到范睢謁見昭王情況的文武百官,沒有一個不是肅然起敬的。
秦昭王喝退了左右近臣,宮中沒有別的人。
這時秦昭王長跪著向范睢請求說:“先生怎么賜教我?”范睢說:“嗯嗯。
”停了一會,秦昭王又長跪著向范睢請求說:“先生怎么賜教我?”范睢說:“嗯嗯。
”像這樣詢問連續三次。
秦昭王長跪著說:“先生終究也不賜教我了嗎?”范睢說:“不敢這樣。
我聽說從前呂尚遇到周文王時,他只是個渭水邊上釣魚的漁夫罷了。
像他們這種關係,就屬於交情生疏。
但文王聽完他的一席話便立他為太師,並立即用車載著他一起回宮,就是因為他的這番話說到了文王的心坎里。
因此文王便得到呂尚的輔佐而終於統一了天下。
假使當初文王疏遠呂尚而不與他深談,這樣周朝就沒有做天子的德望,而文王、武王也就無人輔佐來成就他們統一天下的大業了。
如今我是個寄居異國他鄉的臣子,與大王交情生疏,而我所希望陳述的都是匡扶補正國君的大事,我處在大王與親人的骨肉關係之間來談這些大事,本願進獻我的一片愚誠的忠心可不知大王心裡是怎么想的。
這就是大王連續三次詢問我而我不敢回答的原因。
我並不是害怕什麼而不敢說出來。
我明知今天向您陳述主張明天就可能伏罪受死,可是我決不想逃避。
大王果真照我的話辦了,受死不值得我憂患,流亡不值得我苦惱,就是漆身生癩,披髮裝瘋我也不會感到羞恥。
況且,像五帝那樣的聖明終不免死去,三王那樣的仁愛也不免死去,春秋五霸那樣的賢能都死了,烏獲、任鄙那樣力大無比難免一死,成荊、孟賁、王慶忌、夏育那樣勇猛威武也一個個死去了。
由此可見,死亡這是每個人必不可免的。
處於明了必然死去的形勢下,能夠對秦國有少許補益,這就是我的最大願望,我又擔憂什麼呢!過去伍子胥被裝在口袋裡逃出了昭關,路上夜裡行走,白天隱藏,走到陵水,連飯也吃不上了,只好爬著行走,裸出上身,叩著響頭,鼓起肚皮吹笛子,在吳國街市上到處行乞討飯,可後來終於振興了吳國,使闔閭成為霸主。
假使我能像伍子胥一樣極盡智謀效忠秦國,就是再把我囚禁起來,終身不再見大王,這樣我的主張實行了,我又擔憂什麼呢?過去箕子、接輿漆身生癩,披髮裝瘋,可是對君主毫無益處。
假使我也跟箕子有同樣的遭遇披髮裝瘋,可是能夠對我認為賢能的君主有所補益,這是我的最大榮幸,我又有什麼恥辱的?我所擔憂的,只是怕我死後,天下人看見我為君主盡忠反而遭到死罪,因此閉口停步,沒有誰肯向秦國來罷了。
現在您在上面害怕太后的威嚴,在下面被奸佞臣子的惺惺作態所迷惑,自己身居深宮禁院,離不開左右近臣的把持,終身迷惑不清,也沒人幫助您辨出邪惡。
長此下去,從大處說國家覆亡,從小處說您孤立無援岌岌可危,這是我所擔憂的,只此而已。
至於說困窮、屈辱一類的事情,處死、流亡之類的憂患,我是從不害怕的。
如果我死了而秦國得以大治,這是我死了比活著更有意義。
”秦昭王長跪著說:“先生這是怎么說呢!秦國偏僻遠處一隅,我本人愚笨無能,先生竟屈尊光臨此地,這是上天恩準我煩勞先生來保存我的先王的遺業啊。
我能受到先生的教誨,這正是上天恩賜我的先王,而不拋棄他們的這個後代啊。
先生怎么說這樣的話呢!從這以後,事情無論大小,上至太后,下到大臣,有關問題希望先生毫無保留地給我以指教,不要再懷疑我了。
”范睢聽了後打躬行禮,秦昭王也連忙還禮。
范睢說:“大王的國家,四面都是堅固的要塞,北面有甘泉高山、谷口險隘,南面環繞著涇、渭二水,右邊是隴山、蜀道,左邊是函谷關、殽阪山,雄師百萬,戰車千輛,有利就進攻,不利就退守,這是據以建立王業的好地方啊。
百姓不敢因私事而爭鬥,卻勇敢地為國家去作戰,這是據以建立王業的好百姓啊。
現在大王同時兼有地利、人和這兩種有利條件。
憑著秦國士兵的勇猛,戰車的眾多,去制伏諸侯,就如同放出韓國壯犬去捕捉跛足的兔子那樣容易,建立霸王的事業是完全能夠辦到的,可是您的臣子們卻都不稱職。
秦國到現今閉關固守已經十五年,之所以不敢伺機向崤山以東進兵,這都是因為穰侯為秦國出謀劃策不肯竭盡忠心,而大王的計策也有失誤之處啊,”秦昭王長跪著說:“我願意聽一聽我的失策之處。
”可是范睢發覺談話時周圍有不少偷聽的人,心裡惶惑不安,不敢談宮廷內部太后專權的事,就先談穰侯對諸侯國的外交謀略,藉以觀察一下秦王的態度。
於是湊向昭王面前說:“穰侯越過韓、魏兩國去進攻齊國綱壽,這不是個好計策。
出兵少就不能損傷齊國,出兵多反會損害秦國自己。
我猜想大王的計策,是想自己少出兵而讓韓、魏兩國盡遣兵力來協同秦國,這就違背情理了。
現在已經看出這兩個友國實際並不真正親善,您卻要越過他們的國境去進攻齊國,合適嗎?這在計策上考慮太欠周密了。
況且曾有過這種失算的先例,先前齊湣王向南攻打楚國,殺楚軍、斬楚將,開闢了千里之遙的領土,可是最後齊國連寸尺大小的土地也沒得到,難道是不想得到土地嗎,是形勢迫使它不可能占有啊。
各諸侯國看到齊國已經疲憊困頓國力大衰,國君與臣屬又不和,便發兵進攻齊國,結果大敗齊國。
齊國將士受辱潰不成軍,上下一片責怪齊王之聲,說:‘策劃攻打楚國的是誰?’齊王說:‘是田文策劃的。
’於是齊國大臣發動叛亂,田文被迫逃亡出走。
由此可見齊國大敗的原因,就是因為它耗盡兵力攻打遠方的楚國反而使韓、魏兩國從中獲得厚利。
這就叫做把兵器借給強盜,把糧食送給竊賊啊。
大王不如結交遠邦而攻伐近國,這樣攻取一寸土地就成為您的一寸土地,攻取一尺土地也就成為您的一尺土地。
如今放棄近國而攻打遠邦,不也太荒謬了嗎?再說,過去中山國領土有方圓五百里,趙國獨自把它吞併了,功業建成,名聲高楊,利益到手,天下沒有誰能侵害它。
現在韓、魏兩國,地處中原是天下的中心部位,大王如果打算稱霸天下,就必須先親近中原國家把它作為掌握天下的關鍵,以此威脅楚國、趙國。
楚國強大您就親近趙國,趙國強大您就親近楚國,楚國、趙國都親附您,齊國必然恐懼了。
齊國恐懼,必定低聲下氣拿出豐厚財禮來奉事秦國。
齊國親附了秦國,那么韓、魏兩國便乘勢可以收服了。
”昭王說:“我早就想親近魏國了,可是魏國是個翻雲覆雨變化無常的國家,我無法同它親近。
請問怎么才能親近魏國?”范睢回答道:“大王可以先說好話送厚禮來靠攏它,不行的話,就割讓土地收買它;再不行,尋找機會發兵攻打它。
”昭王說:“我就恭候您的指教了。
”於是授給范睢客卿官職,同他一起謀劃軍事。
終於聽從了范睢的謀略,派五大夫綰帶兵攻打魏國,拿下了懷邑。
兩年後,又奪取了邢丘。
客卿范睢後來又勸說昭王道:“秦、韓兩國的地形,犬牙交錯簡直就像交織的刺繡一樣。
秦國境內伸進韓國的土地,就如同樹幹中生了蛀蟲,人身內患了心病一樣。
天下的形勢沒有變化就罷了,一旦發生變化,給秦國造成禍患的還有誰能比韓國大呢?大王不如攏往韓國。
”昭王說:“我本來就想攏住韓國,可是韓國不聽從,對它該怎么辦才好?”范睢回答道:“韓國怎么能不聽從呢?您進兵去攻滎陽,那么韓國由鞏縣通成皋的道路被堵住;在北面切斷太行山要道,那么上黨的軍隊就不能南下。
大王一旦發兵進攻滎陽,那么韓國就會被分割成三塊孤立的地區。
韓國眼見必將滅亡,怎么能不聽從呢?如果韓國服帖了,那么就可乘勢盤算稱霸的事業了。
”昭王說:“好的。
”就準備派使臣到韓國去。
范睢一天比一天得到秦昭王信任,轉眼間受到秦昭王的信用就有幾年了,一次范睢請求昭王在閒暇方便之時進言議事說:“我住在山東時,只聽說齊國有田文,從沒聽說齊國有齊王;只聽說秦國有太后、穰侯、華陽君以及高陵君、涇陽君,從沒聽說秦國有秦王。
獨掌國家大權的稱做王,能夠興利除害的稱做王,掌握生殺予奪權勢的稱做王。
如今太后獨斷專行毫無顧忌,穰侯出使國外從不報告,華陽君、涇陽君等懲處斷罰隨心所欲,高陵君任免官吏也從不請示。
這四種權貴湊在一起而國家卻沒有危險,那是從來沒有過的。
人們處在這四種權貴的統治下,就是我所說的沒有秦王啊。
既然如此,那么大權怎么能不旁落,政令又怎么能由大王發出呢?我聽說善於治國的,就是要在國內使自己的威勢牢固而對國外使自己的權力集中。
穰侯的使臣操持著大王的重權,對諸侯國發號施令,他又向天下遍派持符使臣訂盟立約,征討敵方,攻伐別國,沒有誰不敢聽命。
如果打了勝仗,奪取了城地就把好處歸入陶邑,國家一旦遭到困厄他便可在諸侯國中用事;如果打了敗仗就會讓百姓怨恨國君,而把禍患推給國家。
有詩說:‘樹上結果太多就要壓折樹枝,樹枝斷了就會傷害樹心;封地城邑太大就要危害國都,抬高臣屬就會壓抑君主。
’從前崔杼、淖齒在齊國專權,崔杼射中齊莊公的大腿並殺死了他,淖齒抽了齊湣王的筋又把他懸吊在廟樑上,一夜就吊死了。
李兌在趙國專權,把趙武靈王囚禁在沙丘的宮裡,一百天被困餓而死。
如今我聽說秦國的太后、穰侯專權,高陵君、華陽君和涇陽君相幫同,最終是不要秦王的,這也就是淖齒、李兌一類的人物啊。
再說夏、商、周三代亡國的原因,就是君主把大權全都交給寵臣,恣意飲酒縱情遊獵,不理朝政。
他們授權任職的寵臣,一個個妒賢嫉能,瞞上欺下,謀取私利,從不為君主考慮,可是君主又不醒悟,因此喪失了自己的國家。
如今秦國從小鄉官到各個大官吏,再到大王的左右侍從,沒有一個不是相國穰侯的親信。
我看到大王在朝廷孤單一人,我暗自替您害怕,在您之後,擁有秦國的怕不是您的子孫了。
”昭王聽了這番話如夢初醒大感驚懼,說:“說得對。
”於是廢棄了太后,把穰侯、高陵君以及華陽君、涇陽君驅逐出國都。
秦昭王就任命范睢為相國。
收回了穰侯的相印,讓他回到封地陶邑去,由朝廷派給車子和牛幫他拉東西遷出國都,裝載東西的車子有一千多輛。
到了國都關卡,守關官吏檢查他的珍寶器物,發現珍貴奇異的寶物比國君之家還要多。
秦昭王把應城封給范睢,封號稱應侯。
這個時候,是秦昭王四十一年(前266)。
范睢做了秦國相國之後,秦國人仍稱他叫張祿,而魏國人對此毫無所知,認為范睢早已死了。
魏王聽到秦國即將向東攻打韓、魏兩國的訊息,便派須賈出使秦國。
范睢得知須賈到了秦國,便隱蔽了相國的身分改裝出行,他穿著破舊的衣服偷空步行到客館,見到了須賈。
須賈一見范睢不禁驚愕道:“范叔原來沒有災禍啊!”范睢說:“是啊。
”須賈笑著說:“范叔是來秦國遊說的吧?”范睢答道:“不是的。
我前時得罪了魏國宰相,所以流落逃跑到這裡,怎么能還敢遊說呢!”須賈問道:“如今你幹些什麼事?”范睢答道:“我給人家當差役。
”須賈聽了有些憐憫他,便留下范睢一起坐下吃飯,又不無同情地說:“范叔怎么竟貧寒到這個樣子!”於是就取出了自己一件粗絲袍送給了他。
須賈趁便問道:“秦國的相國張君,你知道他吧。
我聽說他在秦王那裡很得寵,有關天下的大事都由相國張君決定。
這次我辦的事情成敗也都取決於張君。
你這個年輕人有沒有跟相國張君熟悉的朋友啊?”范睢說:“我的主人很熟悉他。
就是我也能求見的,請讓我把您引見給張君。
”須賈很不以為然地說:“我的馬病了,車軸也斷了,不是四匹馬拉的大車,我是決不出門的。
”范睢說:我願意替您向我的主人借來四匹馬拉的大車。
”范睢回去弄來四匹馬拉的大車,並親自給須賈駕車,直進了秦國相府。
相府里的人看到范睢駕著車子來了,有些認識他的人都迴避離開了。
須賈見到這般情景感到很奇怪。
到了相國辦公地方的門口,范睢對須賈說:“等等我,我替您先進去向相國張君通報一聲。
”須賈就在門口等著,拽著馬韁繩等了很長時間不見人來,便問門卒說:“范叔進去很長時間了不出來,是怎么回事?”門卒說:“這裡沒有范叔。
”須賈說:“就是剛才跟我一起乘車進去的那個人。
”門卒說:“他就是我們相國張君啊。
”須賈一聽大驚失色,自知被誆騙進來,就趕緊脫掉上衣光著膀子雙膝跪地而行,托門卒向范睢認罪。
於是范睢派人掛上盛大的帳幕,召來許多侍從,才讓須賈上堂來見。
須賈見到范睢連叩響頭口稱死罪,說:“我沒想到您靠自己的能力達到這么高的尊位,我不敢再讀天下的書,也不敢再參與天下的事了。
我犯下了應該煮殺的大罪,把我拋到荒涼野蠻的胡貉地區我也心甘情願,讓我活讓我死只聽憑您的決定了!”范睢說:“你的罪狀有多少?”須賈連忙答道:“拔下我的頭髮來數我的罪過,也不夠數。
”范睢說:“你的罪狀有三條。
從前楚昭王時申包胥為楚國謀劃打退了吳國軍隊,楚王把楚地的五千戶封給他作食邑,申包胥推辭不肯接受,因為他的祖墳安葬在楚國,打退吳軍也可保住他的祖墳。
現在我的祖墳在魏國,可是你前時認為我對魏國有外心暗通齊國而在魏齊面前說我的壞話,這是你的第一條罪狀。
當魏齊把我扔到廁所里肆意侮辱我時,你不加制止,這是第二條罪狀。
更有甚者你喝醉之後往我身上撒尿,你何等的忍心啊?這是第三條罪狀。
但是你之所以能不被處死,是因為從今天你贈我一件粗絲袍看還有點老朋友的依戀之情,所以給你一條生路,放了你。
”於是辭開須賈,結束了會見。
隨即范睢進宮把事情的原委報告了昭王,決定不接受魏國來使,責令須賈回國。
須賈去向范睢辭行,范睢便大擺宴席,請來所有諸侯國的使臣,與他同坐堂上,酒菜飯食擺設得很豐盛。
而讓須賈坐在堂下,在他面前放了一槽草豆摻拌的飼料,又命令兩個受過墨刑的犯人在兩旁夾著,像馬一樣餵他吃飼料。
范睢責令他道:“給我告訴魏王,趕快把魏齊的腦袋拿來!不然的話,我就要屠平大梁。
”須賈回到魏國,把情況告訴了魏齊,魏齊大為驚恐,便逃到了趙國,躲藏在平原君的家裡。
范睢擔任了秦相之後,王稽曾經對范睢說:“事情不可預知的有三件,毫無辦法的也有三件。
君王說不定那一天死去,這是不可預知的第一件事情。
您突然死去,這是不可預知的第二件事情。
假使我突然去,這是不可預知的第三件事情。
如果君王有一天死去了,您即使因我沒被君王重用而感到遺憾,那是毫無辦法的。
如果您突然死去了,您即使為還未報答我而感到遺憾,也是毫無辦法的。
假使我突然死去了,您即使因不曾及時推薦我而感到遺憾,也是毫無辦法的。
”范睢聽了悶悶不樂,就入宮向秦王進言說:“不是王稽對秦國的忠誠,就不能把我帶進函谷關;不是大王的賢能聖明,就不能使我如此顯貴。
如今我的官位做到了相國,爵位已經封到列候,可是王稽還僅是個謁者,這該不是他帶我進關的本意吧。
”秦昭王便召見了王稽,任命他做河東郡守,並且允許他三年之內可以不向朝廷匯報郡內的政治、經濟情況。
范睢又向秦昭王舉薦曾保護過他的鄭安平,昭王便任命鄭安平為將軍。
范睢於是散發家裡的財物,用來報答所有那些曾經幫助過他而處境困苦的人。
凡是給過他一頓飯吃的小恩小惠他是必定報答的,而瞪過他一眼的小怨小仇他也是必定報復的。
范睢任秦相的第二年,也就是秦昭王四十二年(前265),秦國向東進攻韓國的少曲和高平,拿下了這兩個城邑。
秦昭王聽說魏齊藏在平原君的家裡,想替范睢一定報這個仇,就假裝交好寫了一封信給平原君說:“我久聞您為人有高尚的道德情義,希望跟您交個像平民百姓一樣無拘無束的知心朋友,您肯光臨我這裡小住幾日的話,我願同您開懷暢飲十天。
”平原君本就畏懼秦國,看了信又認為秦昭王真的有意交好,便到秦國見了秦昭王。
昭王陪著平原君宴飲了幾天,便對平原君說:“從前周文王得到呂尚尊他為太公,齊桓公得到管夷吾尊他為仲父,如今范先生也是我的叔父啊。
范先生的仇人住在您家裡,希望您派人把他的腦袋取來;不然的話,我就不讓您出函谷關。
”平原君說:“顯貴了還要交低賤的朋友,是為了不忘低賤時的情誼;豪富了還要交貧困的朋友,是為了不忘貧困時的友情。
魏齊,是我的朋友,即使他在我家,我也決不會把他交出來,何況現在他根本不在我家呢。
”昭王又給趙國國君寫了一封信說:“大王的弟弟在我秦國這裡,而范先生的仇人魏齊就在平原君家裡。
大王派人趕快拿他的腦袋來;不然的話,我要發動軍隊攻打趙國,而且不把大王的弟弟放出函谷關。
”趙孝成王看了信就派士兵包圍了平原君的家宅,危急中,魏齊連夜逃出了平原君家,見到了趙國宰相虞卿。
虞卿估計趙王不可能說服,就解下自己的相印,跟魏齊一起逃出了趙國,兩人抄小路奔逃,想來想去幾個諸侯國都沒有能急人之難而可以投靠的人,就又奔回大梁,打算通過信陵君投奔到楚國去。
信陵君聽到了這個訊息,由於害怕秦國找上門來,有些猶豫不決不肯接見他們,就向周圍的人說:“虞卿這個人怎么樣?”當時侯嬴也在旁邊,就回答說:“人固然很難被別人了解,可了解別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個虞卿腳踏草鞋,肩搭雨傘,遠行而到趙國,第一次見趙王,趙王賜給他白璧一對,黃金百兩;第二次見趙王,趙王任命他為上卿;第三次見趙王,終於得到相印,被封為萬戶侯。
當前,天下人都爭著了解虞卿的為人。
魏齊走投無路時投奔了虞卿,虞卿根本不把自己的高官厚祿看在眼裡,解下相印,拋棄萬戶侯的爵位而與魏齊逃走。
能把別人的困難當作自己的困難來投奔您,您還問‘這個人怎么樣’。
人固然很難被別人了解,了解別人也實在不容易啊!”信陵君聽了這番話分明有譏諷自己的意味深感慚愧,趕快驅車到郊外去迎接他們。
可是魏齊聽到的是信陵君當初不大肯接見他的訊息,便一怒之下刎頸自殺了。
趙王得知魏齊自殺身亡,終於取了他的腦袋送到秦國。
秦昭王這才放平原君回趙。
昭王四十三年(前264),秦國進攻韓國的汾陘,奪取了它,並在靠著黃河邊上的廣武山築城。
五年之後,昭王採用應侯的謀略,施行反間計使趙國大上其當,趙國因為這個緣故,讓馬服君趙奢的兒子趙括代替廉頗統帥軍隊。
結果秦軍在長平大敗趙國軍隊,進而圍攻邯鄲。
此後不久應侯與武安君白起結下了怨仇,就向昭王進讒言而把白起殺了。
於是昭王任用鄭安平,派他領兵攻打趙國。
鄭安平在戰場上反被趙軍團團圍住,情況危急,他帶領二萬人投降了趙國。
對此應侯自知罪責難逃,就跪在草墊上請求懲處治罪。
按照秦國法令,舉薦了官員而被舉薦的官員犯了罪,那么舉薦人也同樣按被舉薦官員的罪名治罪。
這樣應侯應判逮捕父、母、妻三族的罪刑。
可是秦昭王恐怕傷害了應侯的感情,就下令國都內:“有敢於議論鄭安平事的,一律按鄭安平的罪名治罪。
”同時加賞相國應侯更為豐厚的食物,來使應侯安心順意。
此後二年,王稽做河東郡守,曾與諸侯有勾結,因犯法而被誅殺。
為此,應侯一天比一天懊喪。
後來,有一天昭王上朝時不斷嘆息,應侯走上前去說:“我聽說‘人主憂慮是臣下的恥辱,人主受辱是臣下的死罪’。
今天大王當朝處理政務而如此憂慮,我請求治我的罪。
”昭王說:“我聽說楚國的鐵劍鋒利而歌舞演技拙劣。
這個國家的鐵劍鋒利那么士兵就勇敢,它的歌舞演技拙劣那么國君的謀計必定深遠。
心懷深遠的謀略而指揮勇敢的士兵,我恐怕楚國要在秦國身上打算盤。
辦事不早作準備,就不能夠應付突然的變化。
如今武安君已經死去,而鄭安平等人叛變了,國內沒有能征善戰的大將而國外敵對國家很多,我因此憂慮。
”昭王說這番話意思是激發鼓勵應侯。
而應侯聽了卻感到恐懼,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蔡澤得知這種情況,便從燕國來到秦國。
蔡澤,是燕國人。
曾周遊列國從師學習並向許多大小諸侯謀求官職,但沒有得到信用。
有一次他請唐舉相面,說:“我聽說先生給李兌相面,說‘一百天內將掌握一國的大權’,有這事嗎?”唐舉回答說:“有這事。
”蔡澤說:“象我這樣的人你看怎么樣?”唐舉仔細地看了一番便笑著說:“先生是朝天鼻,端肩膀,凸額頭,塌鼻樑,羅圈腿。
我聽說聖人不在貌相,大概說的是先生吧?”蔡澤知道唐舉是跟自己開玩笑,就說:“富貴那是我本來就有的,我所不知道的是壽命的長短,希望聽聽你的說法。
”唐舉說:“先生的壽命,從今以後還有四十三歲。
”蔡澤笑著表示感謝便走開了,隨後對他的車夫說:“我端著米飯吃肥肉,趕著馬車賓士,手抱黃金大印,腰系紫色絲帶,在人主面前備受尊重,享受榮華富貴,四十三年該滿足了。
”便離開燕國到了趙國,但被趙國趕了出來。
隨即前去韓國、魏國,路上遇著強盜搶走了他的鍋鼎之類的炊具。
他聽說應侯舉薦的鄭安平和王稽都在秦國犯下大罪,應侯內心慚愧抬不起頭來,蔡澤向西來到秦國。
他準備去拜見秦昭王,先派人在應侯面前揚言一番來激怒應侯說:“燕國來的賓客蔡澤,那是個天下見識超群,極富辯才的智謀之士。
他只要一見秦王,秦王必定使您處於困境而剝奪您的權位。
”應侯聽這些話,說:“五帝三代的事理,諸子百家的學說,我是都通曉的,許多人的巧言雄辯,我都能折服他們,這個人怎么能使我難堪而奪取我的權位呢?”於是就派人去召蔡澤來。
蔡澤進來了,只向應侯作了個揖。
應侯本來就不痛快,等見了蔡澤,看他又如此傲慢,應侯就斥責他說:“你曾揚言要取代我做秦相,可曾有這種事嗎?”蔡澤回答說:“有的。
”應侯說:“讓我聽聽你的說法。
”蔡澤說:“呦!您認識問題怎么這么遲鈍啊!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各自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自動退去。
人的身體各個部分都很健壯,手腳靈活,耳朵聽得清,眼睛看得明,心神聰慧,這難道不是士人的願望嗎?”應侯說:“是的。
”蔡澤說:“以仁為本,主持正義,推行正道,廣施恩德,願在天下實現自己的志向,天下人擁護愛戴而尊敬仰慕他,都希望讓他做君主,這難道不是善辯明智之士所期望的嗎?”應侯說:“是的。
”蔡澤又說:“位居富貴顯赫榮耀,治理一切事物,使它們都能各得其所;性命活得長久,平安度過一生而不會夭折;天下都繼承他的傳統,固守他的事業,並永遠流傳下去;名聲與實際相符完美無缺,恩澤遠施千里之外,世世代代稱讚他永不斷絕,與天地一樣長久:這難道不是推行正道廣施恩德的效果而聖人所說的吉祥善事的嗎?”應侯說:“是的。
”蔡澤說:“至於說到秦國的商鞅,楚國的吳起,越國的大夫文種,他們的悲慘結局也可羨慕嗎?”應侯知道蔡澤要用這些話來堵自己的嘴,從而說服自己,便故意狡辯說:“為什麼不可以?那個公孫鞅奉事秦孝公,終身沒有二心,一心為公家而毫不顧念自身;設定刀鋸酷刑來禁絕奸詐邪惡,切實論賞行罰以達到國家太平;剖露忠心,昭示真情,蒙受著怨恨指責,誘騙老朋友,捉住魏公子卬,使秦國的國家安定,百姓獲利,終於為秦國擒敵將,破敵軍,開拓了千里之遙的疆城。
吳起奉事楚悼王,使私人不能損害公家,奸佞讒言不能蔽塞忠臣,議論不隨聲附和,辦事不苟且保身,不因危險而改變自己的行動,堅持大義不躲避災難。
就是這樣為了使君主成就霸業,使國家強盛,決不躲避殃禍兇險。
大夫文種奉事越王,君主即使遭困受辱,仍然竭盡忠心和毫不懈怠,君主即使面臨斷嗣亡國,也仍然竭盡全力挽救而不離開,越王復國大功告成而不驕傲自誇,自己富貴也不放縱輕慢。
像這三位先生,本來就是道德大義的標準,忠誠氣節的榜樣。
因此君子為了大義遭難而死,視死如歸;活著受辱不如死了光榮。
士人本就該具有犧牲性命來成就名聲的志向,只要是為了大義的存在,即使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的。
為什麼不可以呢?”蔡澤說:“君主聖明,臣子賢能,這是天下的大福;國君明智,臣子正直,這是一國的福氣;父親慈愛,兒子孝順,丈夫誠實,妻子忠貞,這是一家的福分。
所以比干忠誠卻不能保住殷朝,子胥多謀卻不能保全吳國;申生孝順可是晉國大亂。
這些都是有忠誠的臣子、孝順的兒子,反而國家滅亡、大亂的事例,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沒有明智的國君賢能的父親聽取他們的聲音,因此天下人都認為這樣的國君和父親是可恥的,而憐惜同情他們的臣子和兒子。
現在看來,商鞅、吳起、大夫文種作為臣子,他們是正確的;他們的國君,是錯誤的。
所以世人稱說這三位先生建立了功績卻不得好報,難道是羨慕他們不被國君體察而無辜死去嗎?如果只有用死才可以樹立忠誠的美名,那么微子就不能稱為仁人,孔子不能稱為聖人,管仲也不能稱為偉大人物了。
人們要建功立業,難道不期望功成人在嗎?自身性命與功業名聲都能保全的,這是上等。
功名可讓後世效法而自身性命不能保全的,這是次等。
名聲被人詬辱而自身性命得以保全的,這是下等。
”說到這裡,應侯稱讚講得好。
蔡澤抓住了應侯“稱善”的這個縫隙,趁勢說:“商鞅、吳起、大夫文種,他們作為臣子竭盡忠誠建立功績那是令人仰慕的,閎夭奉事周文王,周公輔佐周成王,難道不也是竭盡忠誠極富智慧嗎?按君臣的關係而論,商鞅、吳起、大夫文種他們令人仰慕比起閎夭、周公來怎么樣呢?”應侯說:“商君、吳起、大夫文種比不上閎夭、周公。
”蔡澤說:“既然這樣,那么您的人主慈愛仁義信用忠臣,厚道誠實不忘舊情,他賢能智慧跟那些有才能明大理的人士關係極為密切,情義深厚不背棄功臣,在這些方面比起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來怎么樣呢?”應侯不便回答就說:“不知道怎么樣。
”蔡澤說:“如今您的人主親近忠臣,是超不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的,您施展才能,努力替人主解決危難,整治國家,平定叛亂,增強兵力,排除禍患,消除災難,拓寬疆域,增種穀物,使國家富強,百姓富足,加強人主的權力提高國家的地位,顯示王族的高貴,天下諸侯沒有哪一個敢於侵凌冒犯自己的人主,人主的威勢壓倒一切諸侯,震動海內四方,功勞顯揚於萬里以外的地方,聲名光輝燦爛,流傳千秋萬代,在這些方面您比起商鞅、吳起、大夫文種來怎么樣?”應侯說:“我比不上。
”蔡澤說:“如今您的人主親近忠臣,不忘舊情比不上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踐,而您的功績以及受到的信任、寵愛又比不上商鞅、吳起、大夫文種,可是您的官職爵位顯貴至大,自家的富有超過了他們三位,而自己不知引退,恐怕您遭到禍患要比他們三位更慘重,我私下替您感到危險。
俗話說‘太陽升到正中就要逐漸偏斜,月亮達到圓滿就要開始虧缺’。
事物發展到鼎盛就要衰敗,這是天地間萬事萬物的常規。
進退伸縮,附合時勢的變化,這是聖人恪守的常理。
所以‘國家政治清明就出來做官,國家政治黑暗就隱退不乾’。
聖人說‘明君在位,有作為的人就應當輔佐以施展報負’。
‘用不正當的手段得到的富貴,在我看來就如同浮雲一樣’。
現在您的怨仇已經報復,恩德已經報答,心愿滿足了,可是卻沒有應變的謀劃,我私下認為您不該採取這種態度。
再說了,翠鳥、鴻鵠、犀牛、大象這些動物,它們所處的形勢位置,不是不遠離死亡的,可是它們之所以死亡,其原因就是被誘餌所迷惑。
像蘇秦、智伯那樣的機智多謀,不是不能夠避開恥辱遠離死亡,可是他們之所以死於非命,其原因就是被貪得無厭所迷惑。
因此聖人才制定禮法,節制欲望,向百姓徵收財物要有限度,使用百姓要按時節,也要有節制,所以心志不過分強求,行動不驕橫無理,時時事事嚴守制禮節慾的原則而不失掉它,因此天下才承繼他們的事業而永不斷絕。
從前,齊桓公曾九次盟會諸侯,制止混戰使天下歸正,但到葵丘盟會時,他有驕橫自大之意,結果許多國家叛離了他。
吳王夫差的軍隊無敵於天下,依仗勇猛強悍而輕視各個諸侯,侵犯齊國、晉國,所以終於自己被殺,國家滅亡。
夏育、太史嗷勇猛異常一聲呼喊可以嚇退大軍,但是最後死在平庸之輩的手下。
這些都是到了名功極為煊赫時而不能回到常規常理上來,不能自甘謙下、自我節制所造成的禍患啊。
商鞅為秦孝公製法令昭示全國,禁絕奸邪的根源,崇尚封爵制度有功必定獎賞,有罪必定懲罰,劃一權、衡,統一度、量,調節商品、貨幣流通等輕重關係,剷除縱橫交錯的田埂,允許認墾荒田,使百姓生活安寧而一民同俗,鼓勵百姓耕作,使土地發揮效益,一家不操二業,努力種田積貯糧食,平時演練軍事戰陣,因此軍隊發動就能擴展領土,軍隊休整就可使國家富足,所以秦國無敵於天下,在諸侯中揚威,奠定了秦國的基業。
功業告成,結果身遭車裂而死。
楚國地域方圓幾千里,士兵有百萬之多,白起率領幾萬人的部隊與楚軍交戰,第一次交戰就攻克了鄢、郢,燒毀了夷陵祖墳,第二次交戰在南面兼併了蜀漢地區。
後來又越過韓國和魏國去進攻強大的趙國,在北面坑殺了馬服子趙括的軍隊,把四十多萬人,全部屠殺在長平城下,血流成河,血水咆哮如同雷鳴,進而圍攻邯鄲,使秦國形成帝王的事業。
楚國、趙國是天下的強大國家卻是秦國的仇敵,從此之後,楚國、趙國都因恐懼而屈服不敢再進攻秦國,這是白起殺出的威風啊。
他親自征服了七十多座城邑,功業告成,卻終於在杜郵被賜劍自殺。
吳起為楚悼王制定法令降低削弱大臣的權力,罷免庸才,廢黜無用之輩,裁減可有可無的官員,杜絕豪門貴族的請託,整飭劃一了楚國風俗,禁止遊民無業遊蕩,選練既能耕田又能作戰的農民士兵,向南收取了楊越,向北兼併了陳、蔡兩小國,拆穿縱橫機謀的無用辯說,讓那些往來遊說的人無法開口,禁止結黨營私而鼓勵百姓為國耕戰,使楚國政治安定,兵力震動天下,威懾諸侯各國。
功業告成,可是最後慘遭肢解而死。
大夫文種為越國國君深謀遠慮,避免了會稽被困亡國在即的危急,採用屈降計策來圖謀生存,借著君臣受辱而求得復國的光榮,開墾荒地,招募遊民充實城邑,開闢農田,種植穀物,率領全國各地的民眾,把上上下下的力量集中起來,輔助勾踐這樣賢能的君王,報了夫差滅越的仇恨,終於滅掉了強勁吳國,使越國成為霸主。
功業彰明而獲得信望,可是勾踐終於忘恩負義把他殺了。
這四位先生,功業告成卻不離開官職,遭禍竟至於如此悲慘。
這就是所說的能伸而不能屈,能往而不能返啊。
范蠡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超脫世俗遠避世事,永做個悠然自樂的陶朱公。
您難道沒見過那些賭博的人嗎?有時要下大賭注,有時要分次下小賭注,這些都是您所明明白白知道的。
現在您任秦國相國,出計不必離開座位,策劃不必走出朝廷,坐而指揮即可控制諸侯,謀取三川之地,展開威勢,用來增強宜陽實力,打通羊腸坂道的天險,堵塞太行山的通路,切斷范、中行氏這些韓、魏領土上的要道,使六國諸侯不能聯合,棧道連綿千里,可通往蜀漢地區,使天下諸侯都畏懼秦國,秦國的欲望滿足了。
您的功業也到了頂點了,這也就到了秦國要分次下小賭注的時候了。
若在這個時候卻不引退,那么您就是商鞅、白起、吳起、大夫文種的結局。
我聽說過這樣的話‘用水來照鏡,可以看清自己的面容,用別人作借鑑,可以明知事情的凶吉’。
《書》上說‘功成名就之下,是不能久留的’。
這四位先生的災禍,您何必再去經受呢?您為什麼不在這個時候送回相印,把它讓給賢能的人,自己引退而隱居山林觀覽流水,一定有伯夷正直廉潔的美名,長享應侯爵位,世世代代稱侯,而且有許由、延陵季子謙讓的聲譽,像王喬、赤松子一樣的高壽,這么做比起終遭災禍來怎么樣?那么您看處於哪種情況好呢?忍耐不能自動離去,猶疑不能自我決斷,必定會遭到四位先生的災難。
《易經》上說‘龍飛得過高達到頂點既不能上升又不能下降因而後悔’,這句話說的就是能上不能下,能伸不能屈,能往不能自覺返回所造成的狀態,讓人們警惕。
希望仔細考慮這個問題!”應侯說:“好的。
我聽說‘有欲望而不知道滿足,就會失去欲望;要占有而不知節制,就會喪失占有’。
承蒙先生教導,我恭聽從命。
”於是便請蔡澤入坐,待為上客。
幾天之後,應侯上朝,對秦昭王進言說:“有位新從山東過來的客人叫蔡澤,此人是個很有口才的人,對三王的典事,五霸的業績以及世俗的變遷他都了如指掌,秦國的大政完全可以託付給他。
我見到的人很多,還沒有誰趕得上他,我也不如。
我冒昧地把這個情況報告給您。
”秦昭王便召見了蔡澤,跟他談話後,很喜歡他,授給他客卿職位。
應侯趁機推託有病請求送回相印。
昭王還是竭力讓他執事,應侯於是稱說病重。
范睢被免掉了相國官職,昭王初次召見蔡澤就很賞識他的謀劃,於是任命蔡澤擔任秦國相國。
向東滅掉了周朝。
蔡澤在秦國做了幾個月的相國,就有人惡語中傷,他害怕被殺,便推託有病送回了相印,他被賜給封號叫綱成君。
蔡澤在秦國居住了十多年,曾奉事昭王、孝文王、莊襄王。
最後奉事秦始皇,曾為秦國出使燕國,三年後燕國太子丹到秦國作人質。
太史公說:韓非子說“袖子長的人善於舞蹈,錢多的人善於做生意”。
這話說的很實在啊!范睢、蔡澤是人們所說的一代辯士,然而那些遊說諸侯直至白髮蒼蒼也沒遇到知音的,並不是計策謀略拙劣,而是使遊說獲得功效的條件不夠。
到了他們二人寄居秦國,能夠相繼取得卿相地位,功名流傳天下,其原因本是國家強弱的形勢不同啊。
但是辯士也有偶然的機遇,許多象范睢、蔡澤一樣賢能的人,由於沒有機遇,不盡施展才能,這些人哪能說得盡呢!然而他們二人如果不遭到困厄境遇,又怎么能奮發有為呢?上一章回目錄下一章類型:寫景詠物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寫雨寫雪寫風寫花梅花荷花菊花柳樹月亮山水寫山寫水長江黃河兒童寫鳥寫馬田園邊塞地名抒情愛國離別送別思鄉思念愛情勵志哲理閨怨悼亡寫人老師母親友情戰爭讀書惜時婉約豪放詩經民謠節日春節元宵節寒食節清明節端午節七夕節中秋節重陽節憂國憂民詠史懷古宋詞精選詞牌大全古文觀止國小古詩國中古詩高中古詩國小文言文國中文言文高中文言文古詩十九首唐詩三百首古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作者:李白杜甫蘇軾王維杜牧陸游元稹李煜岑參韓愈齊己賈島曹操柳永李賀張籍曹植皎然孟郊貫休許渾羅隱張祜王建韋莊王勃姚合晏殊盧綸岳飛屈原錢起韓偓朱熹高適方乾秦觀李嶠趙嘏鄭谷賀鑄張說張炎程垓白居易辛棄疾李清照劉禹錫李商隱陶淵明孟浩然柳宗元王安石歐陽修韋應物劉長卿溫庭筠王昌齡陸龜蒙楊萬里諸葛亮范仲淹杜荀鶴周邦彥晏幾道皮日休吳文英馬致遠權德輿皇甫冉左丘明劉辰翁黃庭堅趙長卿張九齡戴叔倫卓文君周敦頤司馬遷納蘭性德朝代: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隋代唐代五代宋代金朝元代明代清代形式:詩詞曲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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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謂王稽曰:“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 ... 穰侯相,三人者更將,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 ... 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豈慕不遇世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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