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覓：自由和不自由的手

舞者吳覓，自幼受多個舞種的訓練，走上專業之路後，又從中國舞跳到芭蕾舞，最後轉型加入現代舞團。

如此經歷，讓他對舞者的一雙手，對舞者身體的認識、使用，都有獨特感悟，與眾不同。

「我想談的是手，如果雙腿在舞蹈中是重要的，那麼，手的作用並不亞於腿。

」新加坡現代舞團舞人舞團（T.H.E Dance Company）的舞者吳覓（30歲）說。

這一點有些令人詫異，畢竟打破很多人對舞蹈的既定印象，一般人如你我，可能都以為舞蹈只是用腳「跳」的。

「與其他精專於一種舞蹈門類的年輕藝術工作者相比，我很幸運且自豪，因自己從小所接觸的舞種繁多，所經歷的藝術追求道路又有點錯綜複雜，所以，諳習多個舞種，讓我對身體的認識、使用和感悟比他人多些。

」吳覓來自中國湖南，就讀於拉薩爾藝術學院、香港演藝學院後，在新加坡當舞者至今。

被媽媽拉進拉丁舞班

吳覓對舞者的身體有一套獨特解析，如果說人的軀幹為主體，而頭、雙手與雙腳則是外圈合體。

「也許是我觀念上認為跳舞得由心而發，透過思想傳遞意識給肢體，那麼自然而然，便以肢體語彙來與人溝通，《禮記》道：『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由此可見，舞蹈是靈魂意識下所產生的。

」

吳覓說原本不敢想像，至今也仍讓他感慨的，是與舞蹈結緣。

「我是被媽媽硬生生地拖進了一間舞蹈課室，當時9歲的我哭著喊著死活也不進去，那是一個少年拉丁舞班，開啟了我舞蹈人生的第一篇章，只記得班裡二三十個男孩女孩面對老師，伴隨著音樂與老師一起雙手從旁升起，與肩平寬，開始邁出第一個倫巴舞步。

」

「一、二、三，延伸，四……」就這樣，吳覓竟愛上了這種律動，那是一種骨子裡穿梭、血液里流淌的東西，透過心靈，傳遞進大腦，使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隨著躍躍欲試，吳覓說發現自己的雙手在身體律動下能和諧伴隨著，有了自己的「編排」。

雙手被「修正」的五年

「拉丁舞特別講究情感的表現，尤其是在與舞伴搭檔跳雙人舞時，強調動作律感與協調的同時，更需透過情感來互傳訊息，一個簡單的眼神便能說明一切。

但真正留給雙手所發揮的空間卻很局限，只因拉丁舞最重視的身體部位是在胯部，胯部的扭動，還有步伐一定要踩在拍子上，所以雙手就簡化至『陪襯』，只配合身體在韻律形式上的表現。

」吳覓說這只是他個人的觀點，在他所經歷的所有舞種里，拉丁舞是對雙手的運用空間最缺乏也是最局限的，這令他遺憾。

「但我有幸，在舞蹈的中專院校接受的是中國古典舞和民族民間舞的訓練，每一招每一式舞步都有精確的追溯與起源，那是歷經舞蹈藝術多少歷史、社會演變後，形成的一套規格和規則。

只要是風格鮮明的舞蹈種類，必然有它特別講究的固定形式規格，它歷久傳承，在藝術精神面貌上是改變不了的。

」吳覓明白「形式舞蹈」最講究的是那個「范」，即風格的拿捏，如稍有一絲不對，那整個感覺就都不對，他的雙手在這期間也被「修正」得不輕。

他說：「我只記得在那五年的『坎坷煎熬』的專業訓練里，老師拿著教鞭嚴格監督，一招一式跟我們磨，每一個手位、腳位都極為講究。

古典舞身韻的圓潤與民間舞獨有的特色，必須規範地照章辦事，才算是正確展現作品的精神主旨或人物形象氣質。

古典舞中，雙手在展現所有手位的同時，還得時刻注意它過程中的力道和柔與美；而民間舞中，雙手除了展現各式民族動作要求外，也執掌著節奏感，更因每個民族特色相異，因此雙手的表現力是至關重要的。

」

愛在芭蕾中 用雙手飽滿地表達慾望

吳覓發現，中國優秀的民族舞表演藝術家們都從擁有手至全身的超凡技藝，如楊麗萍，在其傣族舞代表作《雀之靈》中，她那雙手透過手指觸動著靈魂，美不勝收，「靈感來源於對生活的領悟嚮往，形式歸結於社會面貌的真實反射，」吳覓說，「舞者的手，接觸了世界，也回應著世界。

」

後來，吳覓又進入芭蕾舞的學習，芭蕾舞世界如童話般，充滿夢幻美與感動，使人陶醉享受，但芭蕾舞訓練是對精準、乾淨，形體外觀極苛刻的要求。

芭蕾體系里儘管只有七個手位加多一個阿拉貝斯克（Arabesque）手位，即便這樣，芭蕾能透過手語表達豐富的語言。

「那是芭蕾的啞語表現，單用雙手去表述一段故事或是人物想說的話。

而這一切必須是美的語言——芭蕾演員從出場到離場，必須給予觀眾們優雅的氣質美。

古典芭蕾中即使在台上走步，除了腳下的外開與線條的延伸感外，雙手還得張開展現高貴的氣質。

」

曾在新加坡舞蹈劇場擔任專業芭蕾舞者，吳覓沉醉於芭蕾帶給他那份細膩的情感表達。

「比起只能在芭蕾伶娜身後，以雙手扶圈和托舉輔助她們完成技術，我更愛用手去塑造芭蕾故事中男子個性和人物關係，除了腿，雙手更能飽滿地表達內心慾望。

」

現代舞解放了舞者的手

六年前進入現代舞的舞台，吳覓專業舞者生涯即將走過10年，他說手被釋放了：「回頭看來時路，雙手不是在一些舞蹈固定形式中不敢逾越，就是在浪漫幻想中展現柔美，看來都不如此時做現代舞者自由，皆因當代舞思想給予我無限廣大的空間。

」

上世紀初現代舞初創，正是為了反芭蕾舞對舞者身體的局限束縛，這一新思想，成就了肢體、身軀、靈魂的解放，自然而然，雙手雙腳都不再受拘束。

吳覓說：「迄今為止，多少舞種穩如樣板，定於程式，只有那種無特定形式化的，讓你從中看到他種舞蹈的元素影響，或是新穎獨到的意識融入，改變了身體，拓寬了表現，讓任何事情都得以成立，這就是當代舞！我能自由地去說我想說的話，不只雙手，身體任何部位都如同樂器一般，心到何處，身便到何處。

心到身到，自然領會。

」

吳覓說：「舞者的手，接觸了世界，也回應著世界。

」